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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咱家那把运气太差,这次怎么也不会来这济南城,倒霉倒霉,一定要去拜拜菩萨!”

    传旨的钦差太监坐在马车上就不住的和车夫抱怨,给地方上的军将传旨调防,那是一等一不好的差事,调防等于给地方上的武将找麻烦,让他们离开熟门熟路的自家地盘,谁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

    给这李孟传旨,又是这不好差事里面最差劲的,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在这些经常和外面打交道的太监和锦衣卫之中,被称为“李不叫”。

    之所以这么称呼,无非是咬人的狗不叫,是个十分恶毒的名字。

    这天底下的文臣武将,宫内的内官出去,多少都有打交道的办法,比如说知道对方的喜好,或者是有对方的把柄,就算都没有,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山水轮流转,或许还有再见的一天,总归是留三分面子。

    但这李孟却完全不在五行中,跳出三界外,好像根本不属于常识认知的存在,跟这人打交道,完全摸不准头脑,搞不清楚他的喜怒哀乐,稍不留神就要吃了挂落,搞不好还要吃大亏。

    内官们的消息灵通,除却自家人和山东李孟打交道,还有哪些朝臣的议论,综合起来自然是得到了这个印象。

    来济南城宣旨,又是调防的命令,真是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子的麻烦。

    结果王承恩朝着下面安排差事的时候,那些内廷当值的太监们谁也不愿意去,彼此推脱,到最后居然是玩牌九、掷骰子决定。

    被派来的这名太监就是手气不好的,他倒也光棍,一路上和随行的几名锦衣卫谈笑风生,自己开自己的玩笑,坐在车夫边上的锦衣卫听到这太监抱怨,禁不住笑呵呵的说道:

    “老肖你也不用怕成这个样子,怎么说咱们也是钦差,他李不叫再怎么凶悍,还能在济南吃了咱们,有点脸色脾气什么的,咱们就忍了吧,全当出门突然下雨……”

    一帮人骑着马,做着车的都是跟着笑起来,那传旨的太监尖声的笑道:

    “兄弟几个,等这趟差事办完,回京师一起喝酒,咱家做东。”

    周围这些人都是轰然的叫好,一时间气氛倒也是特别的高涨。

    兵部主事张若麒来济南城点验兵马受到的待遇,在这些下层的官吏太监之中还是流传的很广,去济南城的确是让人头疼。

    可这些人进了山东,就不必和在北直隶行走那般,每到晚上必须要投宿到城池之中,要不然荒郊野外盗匪横行,即便有几十人的锦衣卫队伍护送着也不敢说安全,在山东,首先是沿途有驿站了。

    而且在官道上行走,来来往往除却巡查的骑兵马队之外,都是行人商旅,沿途是正在春耕的农户,看这山东的景象,怎么都是有那太平年景的意思。

    张若麒这等书生,那里知道什么民间的景象,看这些还觉察不到什么,可这次派出来的太监和锦衣卫,都是不得意、吃冷饭的角色,他们那日子也是过得清苦,下面百姓活得如何他们心中有数。

    再说,他们其实也和百姓没有什么区别,看到山东这模样各个啧啧称奇,这山东和北直隶完全是不一样的天地,这锦衣卫里面有去过其他省份的,看到这模样也是惊讶,说是就算是南边那些地方也未必有这般太平安静。

    这种不同,却让这些人更加的心中忐忑,觉得这差事没有办法判断结果和对方的对待,越靠近济南城,就越是害怕。

    他们把济南城想的好像是龙潭虎穴一般,本以为也要被关在城外几天,谁想到了济南城,那负责接待的小吏倒还是客气,到达的第一天就被请进济南城中,安排在不错的客栈之中居住,饮食用度也是讲究。

    没听说谁在济南城受到过这么好的待遇,今天却用在我们身上,让人不由得更加的担心。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本以为宣旨还要浪费一番口舌,谁想到第一天到城内,第二天就被请到了总兵衙门,摆上香案和各种必备的用具,由山东巡抚颜继祖为首,加上山东总兵李孟一起接了这旨意。

    调李孟所部入衡水、翼州驻守,山东总兵李孟按照全套的接旨礼仪,一丝不苟毕恭毕敬的接了旨意。

    那传旨的肖太监越念声音越小,总觉得这事情诡异非常。

    李孟那边喊完“臣领旨谢恩”,从地上站起来,边上自有他的亲兵拿着红包金银给了过去,算是必要的常例钱。

    这完全按照规矩办事的模样,让肖太监身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心想莫非等下还有什么勾当,却听到李孟开口说道:

    “这位公公,回京师的时候,还有封折子麻烦一并的呈上去,省得我山东这边再派出加急的信使了。”

    说完之后,直接冲着身后的袁文宏打了个手饰,胶州营的主簿袁文宏连忙把早就拟好的奏折交给了肖太监,李孟淡然开口说道:

    “李某这段时日感染了风寒,下面的兵将们也都是饿着肚子,大兵调防实在是为难,还要延缓些时日才能办理,请钦差大人回京复命吧!”

    李孟这边明说要拖延不动,这位肖太监和同来的那些锦衣卫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要不然这幅恭敬客气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心中发寒,说起来这件事情讽刺之极,武将若是不跋扈嚣张,若是完全按照规矩来,京师来的这些人反倒是觉得不正常。

    现下李孟这边干脆利索的说暂时无法调动,反倒是让他们觉得一切回到了正轨。

    京师说要调兵,李孟回复说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调动,这件事情就是这么了结了,接旨,上奏,李孟所做的已经是给朝廷留了足够的面子,大家捏着鼻子,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

    左良玉、贺人龙甚至是当年的刘泽清,朝廷调拨他们换防,那旨意和兵部的文书,几十份命令也是有的。

    这些军将们从来不听,刘泽清就用过得病、坠马、家中有事甚至还有山东刮大风之类的理由,就是不动,朝廷无可奈何,也只得是准了,撤回旨意,或者是补文书命令,也算是给自己留些体面。

    兵部尚书陈新甲所说的调防,不过是看这山东总兵李孟平素里行事低调老实,以为对方会听话。

    但他看事却明显不如周延儒老到,再低调的武将,只要实力未损,朝廷就拿他一点办法没有,点验兵马、提升副手的手段一样样用在对方身上,还指望对方会老实听话的调防换驻地。

    山东总兵李孟这边就是不温不火,按照礼仪和程序回复朝廷:老子不走。朝廷和兵部完全是无可奈何,对方这大军屯驻,难道还能派更多的官军过去驱逐不成,至于用饷银之类的卡脖子,这更是好笑了,你将近十年没有给李孟所部发一个铜钱,你以为对方还会在乎这军饷吗?

    那肖太监听李孟堂而皇之的说着不听旨意的理由,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只是在那里含笑听着,神色恭敬之极。

    巡抚颜继祖和山东总兵李孟,在接完旨意之后就直接离开,他们也没有必要在这个地方多呆。

    看这大队离开这接旨的正堂,屋中只剩下肖太监和护送的锦衣卫,这肖太监这才伸手拉扯下自己的后背的衣襟,长出了口气,自嘲道:

    “这差事果真是不好办,后背都被冷汗塌透了,不过总算是了结,咱们兄弟几个抓紧回京师,在这山东多呆一天,咱家都觉得不自在。”

    边上的几名锦衣卫刚要开口附和,却又都是齐齐的停住了嘴,冲着这肖太监连连的用眼色,肖太监回头一看,那袁文宏却转身走了进来。

    肖太监顿时是觉得心中发紧,心想刚才的那几句话,要是让对方听到可就不妙了,那袁文宏却不提方才他说过什么,笑嘻嘻的说道:

    “钦差大人,您这次来,可是赶了个好时机,我家大帅明天纳妾,你们来了正好是作为宾客被邀请,这次可没有请什么外客,您们几位却是正好。”

    一听有这等好事,肖太监依稀明白这一路上为什么这般的好对待了,参加别人喜事,好酒好肉这是跑不了的,何况李孟这么高的身份地位,也不会稀罕他这一点的红包礼物,果然,那袁文宏又是笑着说道:

    “红包礼金之类的就免了,我家大帅说过,既然是来了,那就是有缘分,这边还有份茶水车马钱给各位。”

    得,有酒肉吃,有热闹看,还有钱拿,这等好事,肖太监一行人顿时是觉得这山东总兵李孟形象一下子变得可亲了许多,原来是大好人。

    袁文宏客客气气的说道:

    “既然是我家大人的宾客,住在客栈中未免有些简陋了,我家大帅吩咐,给各位已经是预备了济南城内最好的客栈,各位去那里休息吧!“

    好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肖太监这些人本就是出身不高的小太监和锦衣卫的小校,旨意传完,差事也就结了,还有这样的喜庆典礼参加,人人是兴高采烈,一帮人也没有什么体统,大呼小叫的跟着出了门。

    那肖太监和袁文宏走在最前面,和后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袁文宏稍微压低了下声音,笑着说道:

    “听人讲,肖公公和我们帅府的老太爷曾经有过交情?”

    帅府的老太爷,自然就是说的那位老太监刘福来,老太监刘福来从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上被撸下来,削职为民,在无权无势的时候,被身为大将的“侄子”李孟收留,迎入家中孝顺奉养的这一系列典故,太监纵使是权势熏天,但到老的时候,往往是孤苦无依,所以都去做收义子之类的勾当。

    但这些义子往往都是些势利小人,根本靠不住,所以这老太监刘福来的幸运遭遇,在内廷之中传扬的很广,都说是刘福来不知道上辈子积德行善到什么地步,才有这样的幸运,就连大太监王承恩也曾经跟亲信说道:

    “刘福来眼下虽然不如一白丁,可却比咱家有福的多。”

    而且这内廷之中也是论资排辈的地方,刘福来毕竟是担任过司礼监秉笔和南京镇守太监的大人物,这肖太监是拿不上台面的,这毕竟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而且说起来,两人在京师的时候还真是打过交到。

    肖太监连忙客客气气的说道:

    “公公两个字当不得,咱在内廷内塾识字的时候,刘公公给咱不少的指点教诲,至今仍觉得受益良多,总想着有报答致谢的机会,可咱也不争气,至今还是这模样,嘿嘿……”

    这话这么一说,双方可就车上了关系,彼此之间也就亲近了许多,袁文宏笑了笑,不管方才肖太监的客气,还是继续的问道:

    “肖公公家中还有亲人在吗?”

    肖太监隐约猜到对方在说什么了,不过也不把握,他隐隐有些兴奋,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被收买的机会,当下强作镇定的回答道:

    “咱家是任丘人,小时候家里穷,就找熟人把咱家送进了宫,咱家的兄长去年得肺痨去了,嫂子拉扯着一男一女,日子过得艰难,咱家虽然是接济,可自顾都未必能顾得过来……唉,那可是肖家的香火。”

    袁文宏脸上一直是挂着温和的笑容,听到肖太监这么说,那笑意更是浓了几分,回头看看,那些锦衣卫扈从和带路的几名胶州营的小吏聊得正欢,没有人顾着这边,袁文宏略微放低声音说道:

    “任丘那边来来往往过大兵的地方,不太平也穷,山东这两年年景不错,不如搬过来,就近也好照顾,您那边和我们老太爷也有些香火之情,这是自家人的关系,肯定不会亏待了令嫂和侄子侄女。”

    若是那些有职司的大太监,袁文宏这些直白的话语一说,肯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心想这么收买到底意欲何为。

    可这肖太监本就是出身低微,因为掷骰子输掉,才被派到这山东地方来,又是穷惯了的,这年头的人对着香火传承看的都是极重,这肖太监哪还会想着有什么古怪,满心情愿的答应。

    但袁文宏那些话说完之后,肖太监迟疑了下,半响才开口说道:

    “咱那侄子看着比旁人可是聪明,来山东能不能安排去念书识字……”

    听到这个的袁文宏禁不住松了口气,还以为对方提什么不能接受的条件,这小要求,屯田田庄里面的公塾就可以满足,这肖太监的侄子,甚至可以进为平民服务的私塾,太简单不过。

    当下满口的答应,肖太监这才是心满意足,胶州营这边把事情做足,对肖太监肯定是有所要求,到时候自然会提出来。

    把肖家的寡嫂和子女接到山东是奉养,可也是有人质落在对方手上,今后作何事,如何做事,都要被山东这边控制,当然,得了好处,就要做事,这也是做事的规矩。

    后面那些锦衣卫到了晚上住下的时候,也都是被分别领到小间招待,彼此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也有锦衣卫晚上见了在山东的“亲朋故旧”,锦衣卫都是世代的京师军户世袭,很多人之间都有亲戚之类的关系,黄平手下的很多锦衣卫出身的人员,和这些人都能扯得上关系,具体谈了些什么,就不于外人道了。

    反正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钦差使团之中的人各个都是恍若无事,依旧是那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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